2006/10/19

紐約的新音樂革命前線---Tonic

在下著大雨的寒夜,我們蜷縮著身軀走到這個城市的角落,尋找這個近年來紐約音樂革命的秘密基地(所謂的基地在過去四十年來不斷在城市中游移變換)。這是紐約下東區的最東邊,兩個街口外就是跨過東河的威廉斯堡大橋。城市邊緣特有的腐敗氣息以及破舊屋舍,讓人以為地鐵開玩笑地把我們載到黑色偵探小說的場景。

而不知是因為天氣太惡劣,抑或是路上太冷清,總覺得寒冷刺骨。
一走近/這個建築,就可以立即感受這個地方的特立獨行:在教室般大小的場地,一切都是如此無所謂:賣票的人,桌椅的擺設,以及如果稱的上裝潢的裝潢。只有台上的鋼琴、大提琴、吉他兀自安靜地坐著,等待開場。

這裡是Tonic:一個揉雜著實驗、前衛、另類的爵士樂或流行樂的表演場地;紐約過去幾年音樂革命地景的最前沿。


這裡是下東區,紐約殘存的少有觀光客但卻是最具文化生命力的地區之一。從紐約發展早期就有大批各國移民,而過去半個世紀,更有許多詩人和音樂人蟄居在這個紐約少數尚未被資本主義吞噬的街廓。而現在,則有越來越多風格化的藝廊、咖啡店和表演場所隱藏在其中。


這裡是紐約,不論是爵士樂、前衛音樂以及民歌、搖滾或電子──從六0年代的民歌和地下天鵝絨(Velvet Underground),到七0年代的叛客到這兩年興盛的車庫搖滾;或者是七零年代以來爵士樂、前衛音樂與搖滾樂的跨界激盪,這裡始終是西方音樂革命的起點,風暴的中心。

而這些堅持探索音樂可能性的創作者,就是誕生、孕育於這一間間的表演場所。他們或許簡樸、破敗、甚至污穢,但總是能被不斷湧現的勇氣和才氣點起炫麗的火花,然後開始在世界燃燒起新的光亮。

今日我的第一次到來,迎接我的是完全沒聽過的一個在地樂團。
當一位略顯豐滿、頭髮凌亂,且略帶滄桑的中年女子走上舞台時,我實在難以預期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樣的表演。

這位女子帶我們坐上衰老的紐約地鐵,回到她兒時成長的地方:康尼島(Coney Island):一個紐約近郊的海濱遊樂園,曾經輝煌於二十世紀初,是無數孩童的夢幻遊樂園;如今雖然還在運作,卻已年華老去,只剩摩天輪在海濱旁百無聊賴地轉動著。於是,當她的樂隊(一人是小提琴,另一人是電子琴兼鋼琴加鼓)演奏起遊樂園的配樂,她遂以雲霄飛車般從低沈直奔高亢的不可思議之聲,帶我們穿越一場場略帶頹廢卻讓人屢屢驚呼的費里尼式音樂嘉年華:是紐奧良的小酒館藍調,是西班牙的熱情舞曲、是Kurt Weill的劇場音樂,或者就是Tom Waits扮起女妝,在這個紐約的下東城,吟唱著那些遊蕩在灰冷冬天與斑駁摩天輪下一顆顆老靈魂的故事。

第二次的Tonic之行,則彷彿是參加一場神秘派對。這場門票只要六元美金的表演開始於午夜十二點,表演者是Vincent Gallo---身兼導演/演員/音樂人的獨立文化界怪傑,加上約翰藍儂和小野洋子之子的Sean Lennon。而小野洋子這位歷史傳奇人物,正坐在角落靜靜地欣賞小小舞台上兩人對彈吉他:冷調的緩飆與不時的低吟,的確讓人憶及幾年前在金馬國際影展看到Vincent Gallo成名電影「Buffalo 66」中,那個嚴寒小鎮被風雪冰凍的寂寞。

Tonic,新的音樂革命就從這裡開始。

圖說:Vincent Gallo @ Tonic

2006/10/17

CBGB的最後一夜

CBGB無疑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搖滾Live House1975年龐克音樂在這裡革命起義。而今晚是他的最後一夜。他即將遠離紐約,前往賭城,重新虛構一個搖滾革命基地。

最後一晚是Patti Smith所唱。巧的是,我唯一來CBGB看過的表演就是看Patti Smith,那是我最美好的演唱會經驗。但今晚我們買不到票,只能在門口參與這場葬禮。

對音樂來說,CBGB的消失沒什麼好感傷的,因為他早已不是音樂前線。

但對紐約來說,卻是少了一個文化史的巨大地標。

相關訊息請見pulp這裡Brilliancy

這裡是最後一晚的照片



2006/10/16

被鎮壓的反抗文化


知道Bbrother的華山塗鴉被文建會控告時,正在看報上講紐約蘇活區一棟世界著名的塗鴉建築,卻即將被屋主賣掉,改建成高級住宅。這棟建築也是古蹟,是十九世紀末蓋的,而後一直是紐約的觀光景點(雖然我看不出此處為何比哈林的塗鴉更精彩)。

我曾經寫過,Bbrother和其同儕的台北塗鴉,是近兩年來台北城最讓人興奮的反抗文化。

但如今一個城市的生猛文化,在紐約被商業摧毀,在台北卻將被國家鎮壓。

請各位支持連署。



被分贓的次文化/我們的聲明(重要)

發展於20世紀的紐約貧民窟,塗鴉是一個來自都市底層的聲音,也是那些被主流社會剝奪發聲權的人們,用來自我表達與發表創作的管道。當權力階級得以透過政治、經濟控制大部分的媒體,小老百姓於是透過街頭塗鴉,達成一點點的平衡。

塗鴉是一個草根的、民眾的、非官方定義的藝術創作,其反文化色彩相當強烈。

然而,塗鴉文化在台灣似乎變了調。近年如Royal K-swiss等 標榜以次文化藝術作為商品賣點的大廠牌,在台灣舉辦一系列塗鴉大展、塗鴉比賽,甚或市長參選人也以塗鴉代言人之姿賺取選票。原本屬於底層階級的塗鴉詮釋 權,再透過各種文化經濟活動,轉移到商業團體手裡上,成為一種可大宗複製販售卻僅少數人圖利的新鮮文化產商品,並以一種去脈絡的方式被消費。

......(全文及連署請到這裡)




延伸悅讀:Shihlun的華山塗鴉

2006/10/10

Annie Leibovitz and Sontag


今晚去書店聽了攝影家Annie Leibovitz的打書演講,她剛出一本新的攝影集,收了他從1990年至今的作品。

做為搖滾客,我們認識她是從她的搖滾作品。她從幫滾石雜誌攝影起家,其中一張藍儂與洋子的封面,被美國雜誌協會選為過去四十年來最佳雜誌封面照。而第二名Demi Moore的懷孕裸照,也是她的作品。

這本新攝影集還是有很多名人,搖滾、電影、藝術和政治的。影像仍然美麗而震撼,但總讓我感覺作為超級巨星攝影師的她,少了一絲絲年輕時候拍搖滾樂的生猛。

這次作品集中最令人矚目的焦點是她的家人生活照,以及她的親密友人Susan Sontag的許多照片:旅遊的、裸體的、在病床上的,以及死亡後幾小時的照片----這真是shocking。

下週在布魯克林博物館有這本攝影集的展覽。

來自瓦窯坑的音樂

(生祥發了新專輯「種樹」。我還沒機會聽到,為了表示慶祝,刊出舊文一篇。)


1998年吧,我和一位音樂雜誌主編到淡水去採訪淡江畢業的年輕音樂創作者林生祥。出了捷運換了計程車到了山區,赫然發現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座三合院。

這是我幫這份音樂雜誌Pass寫的第一篇稿子,當主編問我想寫什麼時,我毫不考慮地說想訪問「觀子音樂坑」樂隊的靈魂人物林生祥。因為在他們的身上,我聽到了台灣音樂未來的希望。

那天,生祥一邊和我們聊天一邊自在地和院子裏奔跑的小孩玩耍,表情羞赧的他一談起對於音樂與社會的想法,卻散發出和他歌聲一樣有高度渲染力的光與熱。他說,他們不喜歡到台北演唱,不喜歡去pub演唱賺錢。剛退伍的他正在思考音樂和人與土地的新關係。儉樸三合院的牆邊,是書櫃中包括魯迅全集在內的龐大藏書。我看到創作者背後深刻的思想根基。

訪談後沒多久,生祥回到故鄉美濃,並且和詩人鍾永豐及其他朋友組成「交工」樂隊。幾年來,他們已經成為台灣反抗音樂最激越的聲音,以及當代台灣文化中的一塊瑰寶。去年,生祥再度回到淡水山區的瓦窯坑,和永豐以「生祥與瓦窯坑3」出版了新專輯「臨暗」。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音樂人像他們這樣不斷在追索人與土地連結、對話的可能性。這不只是在歌詞上對社會環境的關照與批判,更是體現在他們生產和演出音樂的過程。例如觀子音樂坑的巡迴演出,是要尋訪由南至北的客家庄,與當地居民進行音樂文化交流;「遊蕩美麗島」巡迴演唱是和各地環保社區工作組織合作來檢視這個島嶼的環境問題。交工時期以美濃煙樓為根據地,更是為了要把音樂植根在農村的勞動經驗上。然後,進入都會生活的生祥和永豐,創作了這張「臨暗」。

無疑地,觀子音樂坑時期的歌曲如「遊蕩美麗島」等,是比較直接、純粹理想主義的運動歌曲。從交工時期至今,做詞者永豐轉為構建了一組組敘事詩,回到人的生活-----在這個全球化資本主義體系擠壓下的生活。在他們的概念性專輯中,你看見具有動聽旋律與豐富影像的台灣記實報導。

如果前一張專輯「菊花夜行軍」是農村青年阿成「往土裡去」所看到的台灣農村困境,「臨暗」則是透過離鄉背井的農村青年來探索都會生活的生命寫照;這裡有城鄉差異的挫折困頓,也有都會工廠勞動體系的壓迫(「三班制」)。如果「菊花夜行軍」是個人與社會變遷的猛烈碰撞,「臨暗」則進入更個人的經驗:個人愛情、喧囂都市中的孤獨感和慾望的幽微深處。

交工或者「生祥與瓦窯坑3」在台灣音樂史的獨特地位,不僅在於他們是客語樂隊、在於他們作為社會實踐的音樂先鋒、在於他們在音樂美學上試圖融合傳統與當代樂器、西方搖滾與在地音樂,更在於在一個最根本的音樂層次,他們能夠做出從任何角度來看都精彩無比,並且生命飽滿的專輯。

我不會忘記在那個七、八年前的瓦窯坑夜晚的訪談中,生祥說他認為音樂的目的是激起情感、喚起意識,更不會忘記他的眼中閃爍著對於音樂可以改變社會的堅定信念。

我知道,他到現在還是這麼堅信著這個理念------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音樂伙伴們已經讓更多人,和他們一起如此堅信著。

2005/01/08 聯合報副刊】




2006/10/06

Patti Smith---People have the Power


好友穎明今日送我一張Patti Smith的People have the Power的單曲LP。
太令人興奮了。
(尤其穎明並不知道下週是我的生日,這真是我收過最好的禮物之一。)

Patti是我最尊敬的藝術家,而這首歌是我覺得最好的抗議歌曲之一。尤其是唱片cover的黑白照片---又是Mapplethorpe的作品---非常的美;光看旁邊這張圖,是無法形容唱片本身的震撼。背面則是各種語言的「人民有權」。


I believe everything we dream
can come to pass through our union
we can turn the world around
we can turn the earth’s revolution
we have the power
people have the power


你可以在這裡看Patti Smith的現場演出
這是REM、Pearl Jam、Bruce Springsteen等人的大合唱
這是REM+Eddie Vedder的合唱

這是我的Patti Smith的長文:詩與反抗



2006/10/01

CSNY在草地上吟唱愛與和平


我們在草地上唱著歌練習抗議的姿勢

這裡是紐澤西州的一個表演場地,草地上的上萬人平均年齡可能將近五十歲,舞台上已經唱了三小時的表演者是六零年代末的傳奇民謠搖滾團體:
CSNY

作為六零年代之子,他們的音樂原本就是在悅耳的旋律中,結合反越戰和民權運動的政治意識。樂團中個人表現最耀眼的,當然是尼爾楊。他是當代搖滾史上不死的老靈魂,始終努力教導我們如何誠實地面對世界,如何不斷去探索藝術的邊界。

尼爾楊在今年五月發行新專輯「與戰爭共存」(Living With War),被譽為是至今最好的一張反布希政權搖滾專輯。畢竟,布希政府這六年的保守主義,讓流行音樂的政治化達到六零年代以來的高峰,不論是抗議歌曲的出現,或者是音樂人的政治行動。

老楊這張「金屬的抗議民謠」瀰漫著濃烈的憤怒與悲傷:憤怒的是對於布希政權的腐敗與謊言的犀利批判,悲傷的是對年輕士兵在戰場上的無謂犧牲。專輯中最引人注目的歌是直言無諱的吶喊:「讓我們彈劾總統」。

專輯發行後,他的老戰友決定和他一起站出來,一起在這個最壞的時代用音樂來武裝人們的意志,爭取批判的權利,因此他們重新聚首舉辦了這個巡迴演唱:「言論自由演唱會」(Freedom of Speech tour)

演唱會的第一段是以尼爾楊的新專輯為主,舞台背後是美國國旗和碩大的反戰標誌。第二段則是以CSNY經典老民謠為主,選曲比較不政治。

真正讓人激動的是節目的第三段。他們演唱了CSNY七零年代著名的反戰三部曲For What it’s Worth ForChicagoOhio播放吉米漢醉克斯1969在烏史塔克演唱會上用吉他暴烈演奏的美國國歌。在演出新歌「尋找自由的代價」時,舞台螢幕浮現了從2003年至今兩千多個戰死沙場的美國士兵臉孔;而演唱激昂的「讓我們彈劾總統」時,更在螢幕上打出歌詞,讓所有歌迷跟著一起唱:

讓我們彈劾這個總統,因為他不斷說謊誤導我們進入戰爭,濫用我們賦予他的權力,並且把我們的錢都浪擲在國外;…..讓我們彈劾總統,因為他監視善良公民、不惜破壞任何法律,來竊取我們電話和電腦中的資訊」。


1969年,CSNY在烏史塔克演唱會上用彼時仍然年輕的歌聲吟唱著愛與和平,今天他們帶領著同樣白髮蒼蒼的聽眾以及他們的小孩,用當年的理想主義,讓凝視的對象從越南換成伊拉克。因此草地上飄動的不只是鄉愁;當大家拍掉屁股上的草屑離開演唱會之後,他們還是會用行動和選票,繼續抗議。

(原文刊登於中國時報2006/09/09)

(照片攝影為友人穎明,更多照片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