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在九零年代的開端進入大學的。因此,八零年代對我來說,代表的不只是一段台灣歷史,而是我十九歲前的少年時期,是我的前啟蒙年代。
這個啟蒙既是政治的,也是音樂的。
政治上,雖然已經開始關心八零年代下半那些劇烈的衝撞,但還未早熟到可以完全跳脫國民黨教育的制式意識形態。音樂上,雖然國中時就已經自詡為一個搖滾黨徒,但那些音樂和我現在聽的幾乎不重疊。
2.
應該是1985還是86年,我的國中時期吧。小叔送我生日禮物,是兩卷盜版錄音帶,一卷是布萊恩亞當斯精選,一卷是布魯斯史普林斯汀精選:Born in the USA。
那是我的搖滾啟蒙。
3.
那些記憶是如此地朦朧而晃動,我甚至常常分不清他們是否是虛構的。尤其是,八零年代喜歡的團,當時常在排行榜上出現的人,在後來似乎都消失了。他們真的在歷史上出現過嗎?
像是,誰還記得Glass Tiger、Mr. Mister這些俗團呢?而我國中時最愛的搖滾團一BJH更彷彿是人間蒸發。
偶爾,他們出現在收音機的電波上時,那種感動就像是在公車上撞見久未見面的朋友,一種帶著些許尷尬地、史前時期的單純美好。
4.
現在想起來,八零年代聽搖滾的應該有兩種。一種是比較知青類的,他們聽「新音樂」如The Smiths,或者更經典的東西如Dylan或Bowie。
我不是那種(雖然現在好像是)。
我當時沈浸的是七零年代的前衛搖滾(ELP, Yes),重金屬(Deep Purple, UFO、 Halloween, Scorpions),或者流行搖滾(Foreigner、Styx、Journey),並對那些偉大吉他手鼓手主唱的團史瞭若指掌。
國中最瘋狂喜歡的團是Queen。
邦喬飛的Slippery When Wet的幾首MV則是百看不膩。當然還有歐洲樂團(Europe)。如果有KTV的話,那會是我們的最佳K歌。
不知道為何,有一首歌當時特別打動國中思春的我。是Styx主唱Dennis De Young的暢銷金曲Call Me(1986)。
現在認識我的人,絕對沒有人想到那些是我的音樂奶水。
5.
每次國中月考結束後,給自己的禮物就是去逛光華商場買卡帶,並且閱讀側標像是閱讀偉人傳記,來增加我的音樂知識。
高中時,開始去公館宇宙城探險。
那時,除了「細胞」之類的盜版錄音帶品牌,也開始出現一種側面是黃色的、專們做老搖滾的品牌,本來叫三星,後來叫瀚江。他們在大安路那邊也開了一家專賣店。我常下課穿了高中制服在那邊晃蕩。
到現在,我的家中還有上百張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翰江錄音帶。
6.
所以你知道,在八零年代,音樂還沒帶給我憤怒,而是一種在現實生活中所有苦悶的發洩。那是一個別人都不知道,只屬於我的秘密世界。在一個人的世界中,我被吉他猛烈轟炸。一種在孤獨中的喧囂。
在我小小封閉的音樂世界之外,台灣卻正在進行一場大革命。1986年民進黨成立,1987年解嚴,1988年威權統治者蔣經國過世、五二零農民抗爭、鄭南榕自焚……。
就在台北街頭,人民的鮮血和強大的意志正在改變人民與國家關係。
在那場革命中,我只是報紙前的旁觀者。
但不只是我。台灣的音樂也和政治新聞遠遠地、安靜地坐在報紙的不同版面上。不像美國的六零年代,台灣的音樂是和時代的變動無關的。主要原因當然是因為政治上對思想和言論自由的壓制。
直到八零年代的尾端,我們才聽見了朱約信、黑名單或者不那麼直接的趙一豪;台灣音樂開始在革命軍的背後彈奏起聲音微弱和憤怒十足的伴奏曲。
在那些伴奏聲中,我開始看到音樂與政治接合的可能,結束我的前啟蒙期。
我準備好了在下一個十年的開始進入大學,尋找搖滾與社會改革的接合。
(本文刊登於大聲誌九月號,這一期還有很多精彩的文章)